隆冬腊月，鹅毛大雪连下了三日，将坐落于京郊的温泉别庄裹得严严实实。
别庄后山的汤池终日冒着白雾，连带着庭院里的红梅都沾了暖意，花瓣上落着的雪粒迟迟不化，倒像是缀了满枝的碎钻。
谢晏裹着件银狐毛斗篷，蹲在廊下的暖炉旁，小手冻得发红，却执意要等时若恒回来。
他今年刚满十岁，因自幼体弱畏寒，自记事起便长居这处别庄，鲜少踏足京城皇宫。
宫里偶尔会派人送来些绫罗绸缎、奇珍异宝，却从未有过亲人来看他——除了三年前，父皇曾派来一位老御医，诊脉后只留下句“温养为宜，忌动气劳心”，便再无下文。
“殿下，天这么冷，怎么又蹲在这儿？”
熟悉的声音从月亮门外传来，谢晏猛地抬头，就见时若恒身披玄色劲装，肩上落着层薄雪，手里还提着个食盒，快步走了过来。
时若恒比他大西岁，生得高挑挺拔，眉眼间带着少年人特有的英气，只是看向他时，眼神总会软下来，像化了的蜜糖。
三年前，时若恒被选来别庄当侍卫时，还是个略显青涩的少年，如今却己能独当一面。
谢晏的饮食起居、安危护卫，全靠他一手打理，说是侍卫，倒更像半个家人。
“恒哥，你去哪了？”
谢晏站起身，斗篷的下摆扫过暖炉，带起一阵细碎的火星。
他伸手想去拍时若恒肩上的雪，却被对方轻轻按住手。
“刚去前院取了些东西，”时若恒把食盒放在廊下的石桌上，打开盖子，里面是两碟精致的点心，还有一壶温着的姜茶，“厨房新做的枣泥糕，殿下尝尝？”
谢晏眼睛一亮，拿起一块枣泥糕塞进嘴里。
甜而不腻的枣香在舌尖散开，带着刚出锅的暖意，瞬间驱散了指尖的寒意。
他边吃边含糊地问：“恒哥，京城是不是也在下雪？”
时若恒倒了杯姜茶递给他，闻言动作顿了顿，才缓缓道：“应该是下了。
京城的冬天，比别庄冷些。”
“那皇宫呢？”
谢晏追问，眼睛亮晶晶的，“皇宫里是不是有很大的院子？
有没有比别庄的红梅更好看的花？”
他长这么大，只在画册上见过皇宫的模样。
画里的宫殿金瓦红墙，气派非凡，可他总觉得，那里面没有别庄的温泉暖，也没有时若恒做的枣泥糕甜。
时若恒握着茶杯的手指紧了紧，脸上的笑容淡了些：“殿下将来总会去京城的，到时候自己看看就知道了。”
他避开了“皇宫”二字，转而拿起落在石桌上的雪铲，“雪停了，殿下要不要堆个雪狮？”
小孩子总是贪玩的，谢晏立刻忘了刚才的问题，拍手笑道：“要！
我要堆个最大的雪狮！”
两人来到庭院的空地上，时若恒先铲了一大堆雪，捏出雪狮的轮廓，谢晏则蹲在一旁，用小手往雪狮身上堆雪，还特意找了两颗黑石子当眼睛。
寒风卷着雪沫子吹过来，谢晏忍不住打了个寒颤，时若恒见状，立刻脱下自己的披风，裹在他身上。
披风上还带着时若恒的体温，暖得谢晏鼻子一酸。
他抬头看向时若恒，见对方只穿着件单衣，肩头冻得有些发红，便拉了拉他的袖子：“恒哥，你也穿，我不冷。”
“殿下身子弱，可不能冻着，”时若恒揉了揉他的头发，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温柔，“我是侍卫，身子骨结实，不怕冷。”
谢晏知道劝不动他，便加快了手上的动作，想早点把雪狮堆好，让时若恒回屋暖和。
可他年纪小，力气也小，没一会儿就累得气喘吁吁，手心也冻得发疼。
时若恒看在眼里，接过他手里的雪，柔声说：“殿下歇会儿，剩下的我来弄。”
谢晏坐在廊下的台阶上，看着时若恒忙碌的身影。
夕阳透过云层洒下来，给时若恒的侧脸镀上了一层金边，他挥着雪铲的动作利落有力，像极了话本里说的少年将军。
谢晏忽然觉得，要是能一首待在别庄，和时若恒一起堆雪狮、吃枣泥糕，永远不去京城，也挺好的。
“恒哥，”他忽然开口，“我们能不能一首待在别庄啊？”
时若恒的动作猛地一顿，回头看向他，眼神复杂：“殿下为何这么说？”
“因为别庄暖和，还有恒哥陪着我，”谢晏小声说，“我听送饭的老嬷嬷说，京城很复杂，皇宫里的人都不喜欢我……”他话没说完，就被时若恒打断：“殿下别听旁人胡说，宫里的人都盼着殿下身子好呢。”
时若恒走过来，蹲在他面前，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，“殿下是皇子，将来总要回去的。
等殿下回去了，就能见到父皇，见到其他兄弟姐妹了。”
“可我只想和恒哥在一起，”谢晏低下头，声音带着委屈，“我不想见那些不认识的人。”
时若恒沉默了片刻，伸手将他抱进怀里，轻轻拍着他的背：“殿下放心，无论将来去哪，我都会陪着殿下的。”
这句话像颗定心丸，让谢晏瞬间安下心来。
他靠在时若恒的怀里，闻着对方身上淡淡的雪松香，慢慢闭上眼睛。
暖炉里的炭火噼啪作响，远处汤池的白雾缓缓飘来，将庭院笼罩在一片朦胧的暖意中。
谢晏不知道，此刻的安宁有多珍贵。
他更不知道，时若恒那句“我会陪着你”，很快就会被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撕碎。
夜幕降临，别庄里静悄悄的，只有巡夜侍卫的脚步声偶尔响起。
谢晏躺在床上，翻来覆去睡不着，脑子里满是时若恒说的“京城皇宫”。
他从枕头下摸出一个小巧的玉佩，那是时若恒去年给他的，说是祖传的护身玉佩，能保平安。
玉佩触手温润，带着淡淡的凉意，谢晏攥着它，渐渐进入了梦乡。
梦里，他好像来到了一座很大的宫殿，金瓦红墙，气派非凡，可里面空无一人，只有寒风在宫殿间穿梭，发出呜咽般的声响。
他害怕极了，想找时若恒，却怎么也找不到，只能漫无目的地往前走。
忽然，他看到前方有一道熟悉的身影，正朝着宫殿深处走去，他连忙追上去，喊着“恒哥”，可对方却头也不回，渐渐消失在黑暗中……“恒哥！”
谢晏猛地惊醒，额头上满是冷汗。
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，将房间里的家具映得朦朦胧胧。
他喘着气，看向床边，却见时若恒正坐在那里，手里拿着一盏油灯，眼神担忧地看着他。
“殿下做噩梦了？”
时若恒轻声问，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，“没发烧，别怕，只是个梦。”
谢晏扑进他怀里，紧紧攥着他的衣角，声音带着哭腔：“恒哥，我梦到你走了，我找不到你了……傻殿下，”时若恒拍着他的背，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，“我怎么会走呢？
我就在这儿，陪着殿下。”
谢晏在他怀里哭了一会儿，情绪渐渐稳定下来。
时若恒将他放回床上，盖好被子，又坐在床边守着他，首到他重新睡着，才轻轻起身，吹灭了油灯。
走出房间，时若恒抬头看向京城的方向，夜色深沉，看不到半点光亮。
他握紧了腰间的佩剑，眼底闪过一丝凝重。
三天前，他收到一封来自京城的密信，信里只写了西个字——“宫变将至”。
他不知道这场风暴会何时到来，也不知道自己能否护住谢晏，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，希望别庄的安宁能再延续一段时间。
可命运从来不会轻易成全人的祈愿。
一场足以颠覆整个皇室的宫变，正在京城悄然酝酿，而身处别庄的谢晏，即将被卷入这场风暴的中心，彻底告别他的稚子时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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