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的蚁巢，不知所谓的“阳光”是什么，只能靠悬挂于穹顶的蓝色光管维持微弱的清澈。
燕山河踩着霉烂砖石铺成的回廊，手里还握着昨夜打工赚来的半截能量棒。
疲惫和饥饿在骨头里轮流打拳，他却像习惯了似的，甩甩脑袋，将头发上的煤尘散向通风井里的西月风。
他走到自家的门前，嗅到门缝里飘出来的冷味——不是矿井里常见的铁锈，而是某种化纤制服混合香料的陌生气息。
家门虚掩。
山河本能地屏住呼吸，在胸前悄悄摸索那柄生锈的小刀。
他推门而入，屋内的光屏反射出一片冷蓝色，父母的衣柜敞开，柜门还在慢慢晃动。
地上丢着几只鞋，茶几乱作一团，洒落的微型机械件堆成小山。
“爸？
妈？”
他声音低哑。
没人应答。
屋里静得只有老通风机在沙沙转动。
山河蹲下检查茶几下方，发现一枚被鞋印踩扁的智能钥匙。
母亲珍藏的小册子被撕毁却没有被拿走，反倒是书页边缘多了一行用异族文刻画的符号，他认不出来，只觉得怪异。
他环顾一圈，不敢发出太大声。
父母失踪的传闻在蚁巢工蚁区里并不罕见——谁的亲人都可能在某个清晨消失在没有归路的裂缝里。
只是这一次，山河忍不住心头骤冷：这阵脚，比平时更不像盗贼，更像有人专程来找什么东西。
他走到卧室，看见床铺边的地板上插着一块塑封纸条。
纸条上是熟悉的、父亲留下的快速笔迹：“山河，去找露芙。”
他想起父亲曾嘴上轻描淡写地提过，二十三层下的机修小妹或许是他值得信赖的人。
山河喉头一紧，这行字像是在黑暗里点亮了盏小灯。
忽然，窗外传来一阵吵闹。
山河踟蹰几秒，快速理好父母留下的散乱小物，将塑封纸条揣进内衣前袋。
他推开虚掩的窗，发现走廊上聚集了三三两两工蚁层的居民——有人在低声议论，有人指着楼下亮着警报红灯的巷道，更多的人只是皱着眉头，紧紧盯着迎面而来的帮派武装巡逻队。
“昨儿黑帮又来人查户口了吧？”
邻居老柳太太站在门口小声斥责。
山河装作没听见。
他知道这时多说无益，于是随手把屋门锁回去，默默记下门外几道特殊鞋印。
下楼时，他一路把注意力放在楼梯拐角，那儿常有地底帮派的眼线。
山河脑袋像个雷达，随时准备应付突然冒出来的陌生脸。
他顺着墙边的线路盒低头穿过一串气味杂乱的居民，看见电梯间旁那道比昨日更加深沉的裂缝。
一位穿工服的小伙在裂缝旁修理管道。
他看了燕山河一眼，眼神像是无声提醒：今天的空气多了点秘密。
山河绕过险峻的水管，悄悄走进巷子尽头，那是父母曾带他取快递的角落。
那里墙灰脱落，却挂着一张陌生的地图。
地图用空心钉钉在墙上，图层混杂着蚁巢多层结构，上面用红线圈出工蚁层、流通层、学术层，甚至连遗迹区都用未知文字标注。
他小心地把地图取下，双手颤抖着将它塞进背包。
呼吸变得短促。
蚁巢下层流通的空气中，漂浮着昨日不属于自己生活的气息。
他只知道，父母失踪这事，不只是一次普通的家计崩溃，更像是一次秘密的信号传递。
这信号，是落在他肩上的任务，也是蚁巢世界深处呼唤的声音。
背包沉甸甸的，里面装着父母留下的谜团与自己的恐惧。
山河走向前方的集市，心里不断默念，地图上的“二十三层”，以及父亲留下的名字——露芙。
他用最随意的步态混入钢铁市集的人流，假装没什么事其实早己全身紧绷。
市集入口，铁皮大门边站着两个黑帮小厮。
他们目光麻木，腰间插着电缆做的武器，一脸“不要惹我”的表情。
山河低头疾行，不出意外地被其中矮个拦住。
“喂，小子，昨天你是不是跟煤巷的露芙碰过面？”
黑帮小厮含着口香糖，语气带着一股子官僚化的轻蔑。
山河眨了眨眼，只把手悄悄按在背包上的地图折页。
“露芙是谁？
卖蚂蚁还是卖废铁的？”
他的嘴炮技能天赋又上线。
黑帮小厮嗤笑一声，不继续纠缠他，只是放他过去，同时难以察觉地向旁边高个使了个眼色。
山河一边走，汗水一边从脊背上滑下来。
他本能地感觉到树叶下的风变了——这里不是地上的森林，但蚁巢工蚁层自有自己独特的危机。
他绕过铁皮摊点，来到一间半截机械表面挂满工具的修理铺，门口悬挂着几串彩色节能灯。
屋里传来一串剧烈的金属撞击声，夹杂着女孩子带点愤怒味道的叫骂。
“砸锅卖铁！
我的电容又被谁偷走了？！”
山河探头，看见一个扎马尾、穿黑色工装的女孩正徒手拆解一台故障蚂蚁机器人。
电容钳飞来飞去，旁边还蹲着一只外观怪异的六足机械蚂蚁，用头顶撞击着地板碎片。
他终于找到露芙·斯蒂恩。
“你是不是又乱动我的零件了？！”
露芙瞪大双眼，声音像电钻一样首冲天灵盖。
山河举起双手，“我啥都没动，我只会动嘴和动腿。”
六爪机械蚂蚁冲他绕了半圈，似乎在判断他是否合格。
露芙狐疑地盯了他一眼，显然对新来的不怀好意。
山河深吸一口气，把父亲的纸条交到她面前。
“我爸妈……出事了。
他让我来找你。”
露芙皱起眉，丢掉手里的工具，她的目光扫过纸条，灰绿色的瞳仁里波澜几秒。
她指着屋外，压低声音，“说吧，是什么麻烦？
蚁巢的黑帮还是学术层的疯子？”
“有人来家里搜查，留下这张地图。”
山河从背包里抽出那张奇怪的地下地图，摊在露芙修理台上。
露芙拿起地图，嘴角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，“你这是打算搬家还是找刺激？
这种东西能让整个蚁巢都开胃。”
他们对视片刻，六爪机械蚂蚁突然把头伸到图纸上嗅了嗅。
“很好，麻烦己经找上门了。”
露芙一边说，一边用袖口擦拭额头上的油迹。
山河低头，心里五味杂陈。
身后市集的人流喧嚣无比，但此刻他只听见露芙轻声道：“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看看二十三层？”
“我一向没什么选择权。”
山河惨笑，“不过，现在除了你的蚂蚁，我还真不知道能信谁。”
露芙拍了拍六爪的脑袋，嘴角挂起一丝自信，“别怕，我们这里专治不信邪的。”
金属门外，黑帮小厮己经不耐烦地踱起步子。
空气里混杂着电机油和紧张的躁动，他们的谈话恰好被后台监控捕捉了一段，并传到某个高层要塞的数据终端。
在喧闹的蚁巢之晨，山河和露芙的命运悄然交织。
远处遗迹区的光管闪烁，黑暗中，一个更大的谜团在等待着他们的脚步。
背包里的塑封纸条和地图，冰冷而真实。
他们将沿着这条线索，试着挖掘埋藏在蚁巢下层深处的答案。
每个人的故事都在这些层级里轧着齿轮转动，而山河第一次觉得，有些秘密从来不会沉睡太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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