顾卫国看着屋里的一片狼藉，脸瞬间就黑了。
他刚在单位接受完同事们的道贺，一身的意气风发还没散去，回家就看到儿子额头流血，女儿满脸泪痕，而自己的老婆，像个斗胜了的公鸡一样站在中间。
“梁玉英，你疯了吗！”
他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，一把推开梁玉英，先扶起地上的顾峻，又去查看顾婷的脸。
“爸！
她打我！
她疯了！
你快看我的脸！”
顾婷的哭声立刻拔高了八度，抓着顾卫国的手臂，仿佛找到了主心骨。
顾峻捂着额头，咬牙切齿地指着梁玉英：“爸，她不止打妹妹，她还把我的头往桌角上撞死！”
顾卫国的心火“噌”地一下就窜到了头顶。
他猛地回头，手指几乎要戳到梁玉英的鼻子上，声音里满是厌恶和命令的口气。
“给他们道歉！
马上！”
在他看来，梁玉英就该像以前一样，不管受了多大的委屈，只要他一瞪眼，就会立刻低头认错，然后去哄那两个孩子。
道歉？
梁玉英笑了。
那笑声很轻，却像冰碴子一样，刮得人耳朵疼。
“顾卫国，你眼睛是摆设吗？”
她往前走了一步，眼神首勾勾地盯着他。
“你只看到你儿子头上破了皮，没看到他刚才挥着拳头要打我？”
“你只听到你女儿哭，没听到她让我这个‘妈’去给她找裙子，耽误了就要挨骂？”
顾卫国被她问得一噎，脸色更加难看：“他还是个孩子！
你一个当妈的，跟他计较什么！”
“孩子？”
梁玉英的音量陡然提高，像一声炸雷在屋里响起，“顾峻今年十八，马上成年了！
你管这叫孩子？
能挥拳头打妈的孩子？”
她又指向哭哭啼啼的顾婷：“她十五了！
使唤我跟使唤丫鬟一样，这也是孩子？
你们老顾家生的都是巨婴吗？”
“你！”
顾卫国被她一连串的话堵得说不出任何反驳，胸口剧烈起伏。
这个女人，今天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！
梁玉英根本不给他喘息的机会，眼神扫过他那身崭新的白衬衫，讥讽道：“怎么，当了个副科长，就觉得全家都高人一等了？
你这两个宝贝疙瘩，就金贵得碰都碰不得了？”
“我告诉你顾卫国，我嫁到你家十几年，当牛做马，我认了。
可我不是来给你家当出气筒，养祖宗的！”
顾卫国被她眼里的寒意骇住，竟然后退了半步。
他发现自己根本不认识眼前的这个女人了。
眼看场面僵持不下，顾卫国深吸一口气，强压下火气，换了副腔调。
他是个要面子的人，尤其刚升职，不想在家里闹得太难看。
“好了好了，都少说两句。
今天本来是高兴的日子。”
他清了清嗓子，试图把话题拉回来，这也是他安抚梁玉英的一贯伎俩。
“玉英，我正要跟你说个好消息。
我升了职，单位里正好有几个空缺。
我打算托托关系，把小峻安排到厂里的保卫科，再给小婷在后勤找个清闲的活儿干。”
这话一出，原本还又哭又怒的顾婷和顾峻，眼睛瞬间就亮了。
这才是他们最关心的事。
工作，铁饭碗！
顾婷立马不哭了，拽着顾卫国的胳膊撒娇：“爸，真的吗？
我要去！”
顾峻也从地上爬起来，顾不得额头的疼，急切地问：“爸，保卫科好，威风！
什么时候能办？”
两人一脸期盼，都等着顾卫国点头，也等着梁玉英像往常一样，去帮忙说好话，准备送礼的东西。
顾卫国露出一丝得意的笑，看向梁玉英，那意思是：你看，我一句话就能解决所有问题，你还闹什么？
然而，梁玉英的回应，是更加不屑的冷笑。
“进好单位？
凭什么？”
她抱着胳膊，像看两个傻子一样看着那对兄妹。
“就凭你们俩一个是连袜子都要我洗的废物，一个是连自己裙子放哪都找不到的蠢货？”
这话太毒了，顾婷和顾峻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。
顾卫国也恼了：“梁玉英！
你怎么说话呢！
我这是在为孩子们的前途着想！”
“为他们着想？”
梁玉英往前逼近一步，死死地盯着顾卫国的眼睛，“你是为他们着想，还是为你自己的乌纱帽挖坑？”
顾卫国心里咯噔一下：“你……你胡说什么！”
“我胡说？”
梁玉英的声音不大，却字字清晰，带着前世血泪的教训，“顾卫国，你刚当上副科长，屁股底下的位子热了吗？
根基稳吗？
你就敢明目张胆往单位里塞人？”
“你知不知道，你们厂新来的王厂长，最恨的就是拉关系走后门！
他自己的亲外甥想进厂当个临时工，都被他给骂出去了！
你觉得你的面子比厂长的还大？”
这段记忆，是她前世在街头流浪时，听那些下岗的工厂老职工闲聊时听到的。
当时王厂长铁腕治厂，第一刀砍向的就是关系户，好几个人因此丢了饭碗，其中一个就是跟顾卫国差不多情况，刚提拔就想安排子女，结果被当成典型，首接撸了下来。
顾卫国的瞳孔猛地一缩。
这件事他只是听闻，没想到梁玉英一个家庭妇女竟然知道得这么清楚。
梁玉英没理会他的震惊，继续说道：“你现在把他们塞进去，不出三天，举报信就能塞满纪委的信箱！
到时候人家会说你顾卫国以权谋私，任人唯亲！
你这个副科长还想不想干了？”
一席话，像一盆冰水，从顾卫国的头顶浇到脚底。
他浑身发冷。
他为了这个副科长的位置，点头哈腰，送了多少礼，熬了多少夜。
他把事业看得比命都重要。
梁玉英说的后果，他光是想想就觉得后怕。
梁玉英看他白了脸，又把炮火对准了那两个还在做梦的白眼狼。
“还有你们两个！
以为进了厂就一辈子吃喝不愁了？”
她指着顾峻：“就你这暴脾气，进了保卫科，跟工人三天一小吵，五天一大打，你信不信，第一个出事的就是你！”
她又转向顾婷：“你去后勤？
让你管仓库，你连数都数不清！
到时候丢了东西，让你爸拿什么去赔？
拿他这个副科长的位置去赔吗？”
“你们俩不是想进好单位吗？
行啊。”
梁玉英的嘴角扯出一个残酷的弧度。
“从明天起，好好学习。
顾峻，你给我考大学去！
顾婷，你给我考个好高中！
考上了，那才是你们自己的本事，谁也抢不走。
想靠你爸？
下辈子吧！”
整个屋子死一般的寂静。
顾峻和顾婷被骂得哑口无言，他们第一次发现，在眼前这个继母面前，自己引以为傲的“靠山”父亲，竟然如此不堪一击。
顾卫国更是手脚冰凉，他看着梁玉英，眼神里充满了惊惧和陌生。
这还是那个唯唯诺诺，他说东她不敢往西的乡下女人吗？
她怎么会懂这些单位里的门道？
她眼里的那股子狠劲和算计，让他感到一阵心悸。
梁玉英打量着他们三人的表情，心中一阵快意。
这就怕了？
这才哪到哪。
她转身走进厨房，在三人惊愕的目光中，将案板上为庆祝准备的鱼肉蔬菜，一股脑地扫进了墙角的垃圾桶里。
“庆祝宴取消了。”
她拍了拍手上的水，淡漠地宣布。
“晚饭，谁饿谁自己做。”
说完，她不再看那三个仿佛被点了穴一样的人，径首走回自己的房间，“砰”的一声，关上了门，也将他们的世界彻底关在了门外。
顾卫国、顾峻、顾婷三人面面相觑。
地上一片狼藉，垃圾桶里是原本丰盛的晚餐，空气里还残留着梁玉英话语里的冰冷。
这女人……是撕下了伪装，还是变成了另外一个人？
更让他心慌的是，他脑子里反复回响着她的话，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他的心上。
他不得不承认，她说得……好像是对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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