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医院住了三天后，医生终于批准了谢知云的出院申请。这三天里，池烟只来过两次，每次都匆匆忙忙，不是送饭就是取东西，停留时间从未超过半小时。而张俊生倒是每天都来，美其名曰“陪谢老弟解闷”，实则每次都与池烟并肩而坐，言谈举止间透着说不出的亲昵。
谢知云大多时间闭目装睡，不愿看那令他心寒的画面。偶尔醒来，总能听见张俊生压低声音对池烟说些“你别太累”、“注意身体”之类的关怀，而池烟则回以感激的微笑。
出院那天，谢知云独自办理了手续。池烟在电话里说临时有事，让他自己打车回去。站在医院门口，春日的阳光暖融融地照在身上，他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。
出租车停在小区门口，谢知云忍着腹部尚未完全愈合的伤痛，一步步走向那栋他曾以为会住一辈子的住宅楼。掏出钥匙开门时，他意外地发现锁孔有些滞涩，转动起来不如从前顺畅。
推开家门，眼前的景象让他愣在门口。
玄关处，一双陌生的男士皮鞋大大咧咧地摆放在正中央，将他常穿的拖鞋挤到了角落。鞋柜上放着一个陌生的钥匙串，上面挂着一个醒目的金属骷髅头挂件。
谢知云皱了皱眉，换上拖鞋往里走。客厅的变化更让他震惊——原本简洁的布艺沙发上随意搭着几件男士外套，茶几上摆着陌生的烟灰缸和打火机，电视柜旁立着一个半人高的哑铃，他常坐的那个单人沙发椅上，堆着几本封面花哨的杂志。
最让他无法接受的是，他精心打理的那个小阳台，他养了多年的几盆绿植不见了踪影，取而代之的是晾晒着的男士内衣和袜子。
“这...是怎么回事？”谢知云喃喃自语，手中的出院行李袋滑落在地。
他快步走向书房，那是他在家中唯一完全属于自己的空间，里面收藏着他多年积累的书籍和工作资料。推开书房门的刹那，他的心彻底沉了下去。
书桌上，他的文件和书籍被胡乱堆在角落，中央摆放着张俊生的笔记本电脑和一系列他看不懂的电子设备。书架上也穿插着几本不属于他的书——《赚钱的秘诀》、《人脉就是财脉》、《三十天速成富翁》。
墙角立着一个陌生的行李箱，半开着，里面塞满了衣物。他常坐的那把人体工学椅上，搭着一条格纹男士围巾。
“你回来了？”池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。
谢知云猛地转身，看见池烟从主卧走出来，手中拿着一个空水杯，显然是刚给谁倒过水。
“这些...都是张俊生的东西？”谢知云指着满屋的陌生物品，声音因愤怒而微微发抖。
池烟不以为然地点头：“是啊，俊生那边房子到期了，房东不肯续租，他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合适的住处，我就让他先搬来我们家住一段时间。”
“住一段时间？”谢知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，“你让一个外人住进我们家，经过我同意了吗？”
“这怎么是外人呢？”池烟立刻反驳，“俊生是我的救命恩人！他现在有困难，我们帮一把不是应该的吗？再说了，你住院这几天，都是俊生忙前忙后帮我处理家务，人家可没少出力。”
谢知云气极反笑：“所以，我住院三天，回来就连自己的家都做不了主了？”
“你这话说的太难听了！”池烟面露不悦，“不就是让俊生暂住几天吗？至于这么大惊小怪？”
谢知云深吸一口气，强压下心头的怒火：“那他住在哪里？客房吗？”
池烟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不自然，她避开谢知云的目光，轻声说道：“客房太小了，而且朝北，见不到阳光。俊生身体不好，需要安静和阳光充足的环境，所以...”
她顿了顿，仿佛下定了决心般抬起头：“所以你以后睡客房吧，主卧让给俊生住。”
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。谢知云怔怔地看着池烟，不敢相信这番话是从他结婚三年的妻子口中说出的。
“你...说什么？”他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。
池烟咬了咬下唇，语气却异常坚定：“主卧让给俊生住，你睡客房。客房小点，你凑合一下。”
谢知云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，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。这栋房子是他辛苦工作多年，省吃俭用攒下首付买的婚房。主卧的每一件家具都是他们一起挑选的，床垫是他们跑了五家家具城才选中的，窗帘是池烟最喜欢的淡蓝色，因为他们都说那像晴空的颜色。
而现在，她轻描淡写地就要把他赶出那个充满回忆的空间，让给另一个男人。
“池烟，”他的声音沙哑，“你还记得这是谁的家吗？”
“你这是什么意思？”池烟立刻竖起眉毛，“这难道不是我们的家吗？我有权利决定怎么安排吧？”
“我们的家？”谢知云苦笑一声，“那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？把我的书房占用，把我的主卧让给别人，这就是你所谓的‘我们的家’？”
就在这时，主卧的门开了，张俊生揉着惺忪的睡眼走出来，身上穿着宽松的睡袍，那睡袍谢知云再熟悉不过——是他生日时池烟送他的礼物，他都没舍得穿几次。
“哟，谢老弟出院了？”张俊生一副刚睡醒的样子，很自然地走到池烟身边，“我刚才听见你们在说话，怎么了？”
池烟立刻换上一副温和的表情：“没事，就是跟知云说一下房间的安排。”
张俊生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，然后连连摆手：“这怎么行！主卧是你们夫妻的房间，我怎么能占着呢？我睡客房就行，真的！”
“那怎么可以！”池烟立刻反对，“你身体不好，需要好好休息。客房那么小，连个像样的衣柜都没有，你怎么住？”
“可是...”张俊生看向谢知云，眼神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得意，“这毕竟是谢老弟的家，我怎么好意思...”
“就这么定了！”池烟斩钉截铁地说，然后转向谢知云，“知云，你懂事点，俊生是我们的恩人，现在他有困难，我们不应该帮忙吗？”
谢知云看着眼前这一幕，突然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。他看着池烟维护张俊生的样子，看着张俊生那虚伪的推辞，看着这个曾经温馨现在却陌生的家，一种前所未有的屈辱和愤怒在胸中翻涌。
他很想大声质问，很想把张俊生的东西全部扔出门外，很想唤醒那个曾经深爱他的池烟。
但他最终什么也没做。
他默默地弯腰捡起地上的行李袋，看也没看那两人一眼，径直走向那个狭小阴暗的客房。
客房确实如池烟所说，很小，仅能容纳一张单人床和一个小衣柜。窗户朝北，即使是在阳光正好的下午，室内也显得昏暗冷清。床上的被褥看起来是匆忙铺上的，皱巴巴的，带着一股久未使用的尘封气味。
谢知云把行李袋放在角落，缓缓坐在床沿。单薄的床垫远不如主卧的那张舒适，坐下时发出吱呀的声响。
门外，他听见池烟温声对张俊生说：“你别往心里去，知云他就是一时转不过弯来，过两天就好了...你身体不好，快去休息吧，晚饭好了我叫你。”
张俊生假意推辞了几句，最后还是回了主卧。
片刻后，池烟推开门走进客房，看着坐在床沿的谢知云，语气缓和了些：“你也别多想，就是暂时的。等俊生找到合适的房子，他就搬走了。”
谢知云没有抬头，只是盯着地板上的一处划痕。那是他们刚搬进来时，搬家具不小心划伤的，池烟当时心疼了好久。
“他睡主卧，那我那些东西呢？”他终于开口，声音平静得可怕。
“你的衣物我都收拾到客房衣柜了，其他的...先放在储藏室吧。”池烟说着，似乎也感到些许不妥，补充道，“这也是没办法的事，俊生的东西太多了。”
谢知云点点头，不再说话。
池烟在门口站了一会儿，见他不再有反应，便转身离开，轻轻带上了门。
房门关上的那一刻，谢知云终于抬起头来。客房里没有镜子，他看不见自己此刻的表情，但能感觉到面部肌肉的僵硬和眼中的冰冷。
他缓缓起身，走到窗前。窗外是对面楼的墙壁，视野狭隘得让人窒息。这就是他现在的处境——在自己的家中，被挤到这样一个角落。
但奇怪的是，在经历了最初的震惊和愤怒后，他此刻的内心却异常平静。那种平静不是认命，而是一种冰冷的决绝，像是在暴风雪来临前，湖面结上的那层薄冰。
他轻轻抚过客房粗糙的墙壁，眼神逐渐坚定。
这不再是他的家了。从池烟让张俊生踏入这个家门的那一刻起，这里就变成了一个陌生的地方。
而他，绝不会永远困在这个阴暗的角落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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