会议室里的人声渐渐消散,落地窗外的暮色压低了CBD的轮廓。
高昱揉着眉心,指尖上还残留着咖啡的苦涩。
他刚才在小组座谈发言过于激烈,一位投资人皱着眉头拎包离席,气氛因他的急切而紧绷。
手机屏幕弹出消息,却不是他期待的那份财务报表,而是一张陌生摄影作品的推送。
“有空聊聊?”
微信头像下的备注是宋冉。
那一刻,高昱的指节收紧,仿佛少年时代往返自习室的那些沉默与张扬,一下子垒起在心头。
宋冉没有出现在创业会的头排,而是在场馆边厅挂画展区。
工业风设计的长廊贯穿会议厅,将两种截然不同的生活逻辑隔离在同一个空间里。
高昱站在玻璃门外,犹豫着推开,一次深呼吸后走了进去。
展区的人很少。
她和工作人员在整理画册,戴着灰色针织帽,指尖沾着墨渍。
“高昱?”
她先看见他,声音不大却精准落入高昱耳底。
他们之间隔着两步的距离,仿佛上次见面还在那场闷热的夏天。
“是我。”
高昱努力让声音轻快些,却藏不住心里的微妙焦躁,“没想到你也在这里。”
宋冉弹了下帽檐,大拇指抹去手边的灰尘,眼神带着惯有的揶揄:“你创业会发言太激烈了,差点让投资人吓跑。”
高昱微微一愣,苦笑道:“他们本来就没准备投我们的项目。”
宋冉握住画册,随口一问:“最近怎么样?
听说你忙着扩展市场。”
高昱不自觉地挺首肩膀,“挺辛苦吧,本来以为能做点真正想做的事,但东西多了反而容易失控。”
宋冉低头翻页,像是在回避高昱的目光,“自由是很难的。”
“是吗?
你倒是看起来很自由。”
高昱说话带点不服气的自嘲。
宋冉没有接话,只是把一本摄影集递到高昱手上,“这是上个月在郊区小镇拍的,那个旧水泥厂你还记得吗?”
高昱接过画册,页面里是黄昏的厂房、空地上的猫、翻卷的铁皮。
那曾是他和宋冉一起逃课探险的地方,遗址里留下了他们年轻时的欢笑和争吵。
他指着一张照片:“你还去那里?”
“有时候会去。”
宋冉笑了一下,轻轻晃着身,“那边己经翻修成文创园了,可惜原来的老墙不见了。”
高昱的记忆一下子泛滥起来。
他想起当年从那里出来后,他报考了金融,而宋冉选择了摄影,两条线错开,之后见面总像在中断断续续的电影片段里。
“你还记得吗?”
高昱声音低下来,“我们在厂房顶上,看星星,讨论未来,谁都对现实没概念。”
宋冉目光收敛,许久才道:“后来我们都以为自己能逃离那些旧东西,可是,不是吗?
有些裂缝好像越长越大。”
这句话让高昱有片刻的失语。
他想到家里常年被账单和看不见的压力撑起的生活,以及这一路奔跑的孤单。
他抬头,看见宋冉指尖微微发抖。
“你还会在意过去,冉。”
高昱终于问出憋在心里的疑惑,“离开那座城市真的让你轻松一点吗?”
宋冉笑得像个孩子,又像是某种成熟的隐忍,“反正没人强求我怎么生活了。
只要摄影,谁都没法干涉。
可你呢?
你还是高昱,还是在和那批投资人做这些无尽的拉扯。”
高昱半开玩笑地吐槽:“难道你就没有焦虑?
没有恐惧?”
“有啊。”
宋冉把自己埋在长廊的背光里,声音仿佛不属于这个繁华都市,“恐惧失去,恐惧被丢下,恐惧所有亲密终会崩塌。
可是,至少我还有选择。”
气氛突然变得凝滞。
宋冉的话让高昱想起江颖晴。
她总是站在角落,用温柔掩盖自己的不安,而他却从未能把爱说出口,总在友情和暗恋之间徘徊。
他对爱的理解,或许还停留在奋斗和证明自己的层面。
而宋冉,他们之间曾有短暂的交集,却越走越远。
他问:“你和陆澄,还有联系吗?”
宋冉似乎预感到他的问话,嘴角轻轻扬起,“偶尔吧,书展的事他很上心。”
顿了顿,她补上一句,“澄现在变得更封闭了,但他其实也在努力。”
高昱点头,突然发现每个人都在一条各自的跑道上快速奔跑,偶尔交叉,然后又回到孤独。
“你们都挺坚强的。”
他有些落寞,“后来我才明白,最难的不是如何拼搏,而是如何接受失败,接受疤痕。”
宋冉听了很久,终于道:“所以我们都选择了不同的方式去面对,可能这才是城市的意义吧。”
展区的灯光逐渐变暗,一场摄影交流分享会即将开始。
宋冉收拾好画册,向台上走去。
高昱目送她离开,心里泛起说不清的波澜。
他望着她瘦小坚定的背影,心头的疑问和羡慕交织在一起:这份自由、这份脆弱,到底是不是爱情的另一种形态?
而在都市的重压下,什么才真正属于自己——亲密、信任、还是不被束缚的选择权?
场馆外,夜色深了。
高昱拿起画册,指腹摩挲着那页黄昏的厂房,决心给江颖晴发条消息。
他想邀请她来下周的交流会,也许改变并非一瞬,或许是一个人,或许是一次勇敢迈出去的邀约。
这一夜,老友与旧事混杂在暮色之中,城市灯火远远亮起来,他们各自站在裂痕的边缘,试探着,又等待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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