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五更，东荒边境的饿殍村被大雪埋了半截墙。
这里地处九州极北，天寒地冻，一年到头见不着几天晴。
村子靠山，山无草木，地无灵脉，百姓靠挖冻根、啃树皮过活。
风卷着雪粒砸在破庙的残檐上，发出沙沙的响。
林无涯是从村外雪堆里被人扒出来的。
那时陈老爹带着小虎去刨雪找干柴，看见雪窝里露出一角麻布。
掀开一看，是个少女，脸冻得发青，右眼罩着块冰晶似的东西，左脸有道细疤从眉尾划到下颌。
她己经没气了，胸口塌着，手指僵首。
可就在陈老爹准备拿草席裹尸时，她忽然咳出一口血沫，左眼猛地睁开。
那眼神不像活人，倒像从死地爬回来的野兽。
没人知道她是谁，也没人记得她怎么来的。
她自己也不知道。
脑子里空荡荡的，只有一块嵌进皮肉的残碑，在心口位置隐隐发烫。
她低头摸了摸胸口，指尖碰到硬物，像是石片，又像某种刻满纹路的旧碑碎片。
她没说话，也没动，只是蜷在破庙墙角，手指冻得发紫，肚子一阵阵抽搐。
屋外风声如刀，远处传来狼嚎。
她动了动手腕，铁链轻响，链子末端挂着半块残玉，冷得贴肉。
她不知道这东西哪来的，但握着它的时候，心里莫名踏实一点。
破庙漏风，西面透雪。
她强撑着起身，走到门口，用冻僵的手在门外堆起一道雪墙挡风。
接着捡了块尖石，用残碑边缘反复摩擦石壁。
火星溅了几下，终于引燃了一撮干草。
火苗微弱，摇摇欲坠，却持续烧了片刻。
火光一闪，庙外脚步声停住。
来的是陈老爹和他儿子小虎。
陈老爹五十来岁，背驼得厉害，脸上沟壑纵横，是常年挨冻受苦的痕迹。
他手里提着一张旧弓，箭囊空空，连箭头都锈没了。
小虎才十岁出头，瘦得像根竹竿，缩在父亲身后，睁着大眼偷偷看她。
陈老爹往庙里瞅了一圈，见她手脚干净，没偷没抢，便从怀里掏出半块干饼，递过去：“拿着吧，别饿死在这。”
林无涯没接。
她盯着他怀里的弓。
陈老爹苦笑：“看这个也没用。
箭头都没铁了，拿什么打野物？
小虎他娘上月饿死，今冬再没粮，咱爷俩也得躺进雪坑。”
小虎低着头，一声不吭。
林无涯低头看自己的手——这双手不该只会捡剩饭。
某种本能从骨子里冒出来，像雪下埋着的火种。
她忽然开口：“我能找吃的。”
陈老爹一愣。
“不用你们去。”
她站起身，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石头，“我一个人就行。”
她说完就往外走。
陈老爹想拦，可她走得坚决，背影单薄却挺得笔首。
他只好喊：“天黑前回来！
林子深处有狼群！”
林无涯没回头，身影很快消失在风雪中。
她在林子里走得很慢。
每一步都试探着地面，怕踩到暗冰摔断腿。
脚底冻疮裂开，渗出血，立刻被雪冻住。
她咬着牙继续往前。
忽然，前方雪地浮现几道爪痕。
新鲜的，至少五头狼刚路过。
她屏住呼吸，贴着树干挪动，耳朵听着动静。
风太急，听不真切。
但她能感觉到——这片林子不对劲，太静了，连鸟都不飞。
绕过一道坡，她在雪下发现一头冻僵的野兔。
兔子瘦得只剩皮包骨，但好歹是肉。
她伸手去捡，指尖刚碰到兔毛，身后风声骤起。
六头灰狼从雪雾中冲出，呈扇形围来。
领头那头肩高过膝，獠牙外露，眼睛泛黄。
它们不叫，只低吼着逼近，一步步压缩她的退路。
林无涯抓起枯枝，缠上铁链当武器。
狼群扑上来时，她挥链格挡。
铁链扫中一头狼的脑袋，发出闷响，那畜生翻滚出去。
可另一头从侧后跃起，利爪首掏她喉咙。
她躲得慢了。
爪风划过颈侧，剧痛炸开。
温热的血顺着脖子流下，眼前发黑。
她踉跄后退，背撞树干，喘得像破风箱。
狼群围拢，步步紧逼。
领头狼低伏身体，肌肉绷紧，下一扑就要断她咽喉。
就在那一瞬，胸口的残碑突然灼烫，像烧红的铁按进皮肉。
她脑子一空，眼前景象骤然倒转——三息前的画面清晰浮现：她站在原地，狼从左侧扑来，她抬手格挡，右侧那头趁机跃起，利爪撕喉……她倒地，血喷出，意识断绝。
画面戛然而止。
现实重叠进来。
她猛地向右翻滚。
几乎同时，一道黑影擦着她左肩掠过，利爪撕下一片衣肉。
她滚到树后，迅速站起，铁链横在胸前，背靠树干。
狼群愣了一瞬。
它们没料到猎物能避开致命一击。
林无涯喘着粗气，手摸到地上一层薄冰壳。
她不知为何，本能地将手按上去。
一股寒意顺掌心涌入体内，又瞬间爆发。
雪花在她掌心凝结，竟化作一柄短刃，通体透明，锋口映着天光。
她不知道这是灵力初动，只清楚一件事——再倒下，就真的死了。
她握紧冰刃，左眼瞳孔深处，泛起一丝银光。
狼群低吼，围着她打转。
领头狼龇牙，前爪刨地，准备再次扑杀。
林无涯盯着它的眼睛，一寸寸调整重心。
她记住了刚才那一幕。
不是幻觉。
是在她快死的时候，时间倒流了三息。
她不知道为什么，也不懂怎么回事。
但她知道——这可能是她唯一能活下来的办法。
风雪呼啸，林缘寂静。
一人六狼对峙在雪地，谁都没动。
林无涯的呼吸很轻，冰刃稳在身前，目光死死锁住领头狼的肩胛。
只要它发力前倾，她就能预判方向，再次躲开。
前提是——她还能再触发一次那种感觉。
胸口的残碑依旧发烫，像在吞吸什么。
她不知道这东西叫“命枢”，也不知道它曾属于千年前那位斩落天道的女帝。
她只知道，如果不想死在这里，就得撑到下一息。
狼群躁动起来。
两头从左右包抄，试图分散她的注意力。
林无涯不动。
她等的是主攻。
果然，领头狼猛然蹬地，腾空扑来。
她几乎是同步反应，向左闪身，冰刃斜撩。
刃尖划过狼腹，带出一串血珠。
那狼落地翻滚，哀嚎不止。
其余狼眼红了，纷纷扑上。
林无涯背靠树干，铁链与冰刃交错挥舞，每一次出手都精准避开要害，专挑关节下手。
她不敢恋战，每一招都在节省体力。
可她终究虚弱太久。
一记横扫踢中她小腿，她跪倒在地。
三头狼同时跃起，空中张牙舞爪。
她抬头，视线模糊。
胸口残碑再度发烫。
脑海闪现——三息前：她跪地，狼从三个方向扑来，她勉强格开一头，另两头咬中肩膀与大腿，失血过多而亡……画面消散。
现实回归。
她猛地向后仰倒，险险避过第一波扑击。
雪地冰冷，却救了她一命。
她翻身爬起，冰刃刺穿一头狼的前腿，顺势拽倒另一头。
狼群终于慌了。
受伤的哀嚎，未伤的迟疑。
林无涯站着，喘得厉害，手抖得几乎握不住冰刃。
但她没倒。
她站在雪地中央，左眼银光未散，像一簇不灭的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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